兜弯式谈起张爱玲的时间戏法

把“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”误作“然而这一刹那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”,也许其实真的一刹那就是十年八年了。张爱玲小说中时间的流速极细密地织在语言的迷宫里,作为把戏的一部分,越到后期越迷雾重重。《小团圆》是其中佼佼者,初次读如看穆赫兰道,只呆楞着看着一个个名字轮番出场,来不及理清关系,一出戏就要结束了,两个时空忽然的密不可分了,好像自个儿服了场刑,大半天才反应过来,这罪过就是怨。想来中国女人,无论古代近代还是现代,都是有股怨气的,所以当我看到她真写了篇《怨女》,还不太信。这个“怨”字,终究明晃晃占了标题的二分之一,太扎眼,我头晕目眩。

她写每个女人都会有个决定性时刻,是被谈烂了的,就不文献综述了。我感兴趣的是其中时间的流速,与她语言的速度的速率差。《怨女》似乎是有几个关键帧,如外婆算命、核桃手串、唱曲、寺里的调戏,于我而言是全部在前面卸货一样哗啦啦的扔下去了,轮到后头突然如行李在轮盘上转,我又鹅一样地盼着等。等来了个“三十年媳妇三十年婆,每个女人都轮得到“,等来三爷就那么死了,留下两个姨太太背对着睡一张床。于是我被骇住,为的其中极恐怖的预感——好像二十岁的柴银娣突然有了个会嫖娼的儿子。是她把时间熬走了,留下来的依旧是看着菊花泡胖了浮上来的柴银娣,在她笔下一以贯之地思量着,不增不减。后来惨淡刻薄的她,正是麻油西施的一部分,从未变过。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?——“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
她结局的“急”成为时间戏法的一部分。看《小艾》,就长吁短叹,怎么就这么结束了?好像把关键帧抽走了,挡住不让看了。但也不再心忧想着结局,草草翻开下一页,心里惶惶然。读张爱玲确实容易把自己看老,因为我也是怨女;一个自觉的怨女好像太凄凉,再怎么说都是年轻人,是二十岁的柴银娣。

原来熬了三十年心里也还是二十岁的柴银娣么,没改过。就像顾曼桢到最后也是那个顾曼桢,好顽固、坚硬、不变通的女人。

紧接着是《色戒》,对于电影的鼎鼎大名我是怀疑态度,因此毫无征兆地面对了这么短的一篇,主要场景似乎只有那阴暗的、印度人开的钻戒店,再硬说一个才能算上麻将桌。她是把整个生命都浓缩了,确实,只要一个场景就够了——前史、结局,不重要。她生是他的人,死是他的鬼,仅此寥寥几笔就够了。于是有了一生的沉重、全部的时光——然而这一刹那就是时间这个概念的全部,怨的全部。竟然有小说只是由关键的一两帧构成的么。

这是很科学的时间观,爱因斯坦说和恋人相处时间会快,和丑男相处时间会慢。硬要生搬硬套,也是很德勒兹式。谁来写个论文给我看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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